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背對觀眾,創作才開始 --專訪《刺客聶隱娘》導演侯孝賢

  • 作家相片: Alan Wang
    Alan Wang
  • 2015年9月1日
  • 讀畢需時 8 分鐘

孤獨:命運使然

關於《刺客聶隱娘》的爭議,熱鬧得與影片清寡的氣質有些格格不入,有人奉之大師之作,也有普通觀眾昏昏欲睡,怒斥其“什麼鬼”,甚至陣營劃分明確,裝文藝與不識貨大打出手喋喋不休。

就連侯孝賢自己也會開玩笑說,“錄影帶時期人們去租電影,店家指著我那一排,這些都是很好睡的哦。如果以後要開發電影衍生產品,我的電影就只能送充氣頸枕,我還可以在上面簽名的。”

從早期拍攝商業言情片,到找到自己的風格,侯孝賢真正成為了侯孝賢

1980年代初,侯孝賢還未成為侯孝賢,那時的他是位商業片好手,他拍的《就是溜溜的她》《風兒踢踏踩》都是賣座的言情片,他也是電影編劇,“隨便寫一寫,票房就很好。”當侯孝賢開始想要成為侯孝賢,“我慢慢對這些形式沒興趣了,從小看書看電影的底子就出來了。”

那之後,侯孝賢選擇了背對觀眾,面對電影。與此同時,他也相當於放棄了電影工業的支持,甚至在《童年往事》的時候,侯孝賢受到了台灣電影市場的攻擊和抵制,他被冠上“不顧市場,只顧看自己的肚臍眼,把電影玩兒完了”的罪名。而他也從此走上了一條一個人沒有同類的創作道路,“因為你已經在這個地方看到你的位置,看到你的方向,看到了能量,這個才是厲害的。”

侯孝賢與他的“命運”

朱天文眼裡的侯孝賢,不賣慘不憤世,永遠興致勃勃做著自己喜歡做的事情。侯孝賢自己也並不諱言,在拍了這麼多藝術片之後,還能獲得投資,是因為在國際舞台上的“配額和信用”,在錢這個問題上,侯孝賢也有他一以貫之的“悍”。7年沒拍片,《刺客聶隱娘》啟動前,舒淇主動要掏3000萬給他,侯孝賢白她一眼,“別傻了,當然有人投錢啊,我是誰啊!”

“你要累計出你的能量,你有市場,或者你有藝術性,一定有人投資的。我這個人一輩子不會變的,因為我拍電影,我可以更了解自己。而且我也不在乎錢,我老婆整天罵我,什麼都替別人想,對錢更是左手來,右手又給了,弄到最後家裡都沒錢。 ”

侯孝賢也屢屢在公開場合吐槽自己“被影展害慘”,“不然我現在一定很有錢”,但話鋒一轉,他又一臉嚴肅,“這也就能說明——這就是我的命運。 ”

時光網:《刺客聶隱娘》是發生在唐朝的故事。在你看來,這個故事在現實社會當中有對照嗎?它有現實性嗎?

侯孝賢:現實性就是每個人心裡都一堆事,人跟人的關係也是這樣,現在比那個時候還猛。你以為情感這麼容易?並沒有。而且個體的孤寂比那時候還孤寂。台灣這些年經過劇變,今天的主流都是關於權利和利益,這就是我為什麼一直有興趣刻畫邊緣人的角色,這也是我為什麼會想改編《聶隱娘》的根本原因。

時光網:聶隱娘這個人物身上最吸引你的特點是什麼?

侯孝賢:最有趣的就是她的價值觀的瓦解和再建,她不忠於任何團體,只隨己意而行“道”。她回到俗世,但俗世逼得她不得不翻盤。這個就是現實,逃不掉的。他們在宮廷裡面,等於是在一個體制裡面,和我們很像,我們現在好像是自由,但是有很多價值的壓力。價值觀是什麼?你高我低,你富有,我貧窮,種種這些都是你存在的壓力,尤其像年輕人。不然台灣為什麼老出事,有的人在電車上亂殺人幹嘛的。

時光網:聽說你本人在台灣也經常會因為看不慣各種社會問題與人爭吵打架,你相當於把自己對政治環境或者社會現狀的無奈放到了電影裡?

侯孝賢覺得電影的戲劇性還比不上現代,現實社會更恐怖

侯孝賢:這些東西,每個家庭都有,不管是情感或者是生活的、工作的壓力或者是要養家糊口的壓力都有。基本上,我拍的電影裡的人物狀態,其實是他們的戲劇性。但是這個戲劇性還比不上現代。現代更暴烈,只是你平常不感覺,你會突然哪一天就發現某個朋友發生了什麼事。我以前在日本拍《咖啡時光》的時候有個製片,他跟妻子和兩個小孩搬到一個新社區居住,不知道為什麼被這個社區不容,人家不罵他,而是當他透明的,他太太受不了帶著小孩跳樓了,他繼續上班,一句話不說,沒讓公司任何人知道,因為他知道只要有這個事情出現,他在公司裡又會被議論又不好混了。所以你就知道這個社會人跟人之間的關係,有一種很奇怪的伸延,對我來講是非常可怕的。

背對觀眾,創作才開始 “商業性讓你只有招數,作品不會更具能量”

侯孝賢選擇背對觀眾面對電影

時光網:關於你的創作理念,你之前也提到很多次“背對觀眾去創作”。這其實跟電影工業本身的商業遊戲規則是違背的。很多年輕導演不敢去這麼做。你對他們有什麼建議嗎?

侯孝賢:背對觀眾,創作才開始,這個其實是要你集中全部精神,不管別的,先把這個做好。不要做到一半就開始想,這裡觀眾會不喜歡?這裡觀眾了解嗎?這裡觀眾把控得了嗎?那你怎麼弄呢?那跟創作有什麼關係?乾脆用一個電腦,把所有的條件輸入,然後全部出來不就結了?

既然要創作,就要有你個人獨特的見解,你就先丟開觀眾思考,先面對自己,一直弄,弄到自己感覺很過癮為止。然後讓它冷卻一陣子,你再回頭來看,它是不是有一種可能性是觀眾看得懂的,或者有一種可能性是觀眾看不懂,但是我自己看得很過癮的。

就像寫小說,很多人寫完重新看的時候,又開始調整。這種調整是純粹的,因為小說不必負擔票房,影像是需要的。所以你最好有一個過程。你最後的決定是你最愛的就OK了。如果你想要觀眾,那你就打定主意,我就是要做給觀眾看。

時光網:就按照商業類型片的路數來走。

侯孝賢:對,那你就徹底點。拍商業片,像好萊塢那些片那麼厲害,這個不容易的,比我們這種面對自己做的還要難。不是你隨便講個笑話,人家笑一笑,那誰不會啊?不能這樣玩的,你這樣玩久了,你就只有招數,之後就沒有東西了,而且你不會一直往下積累,自己的作品不會越來越有能量。

《刺客聶隱娘》在今年戛納電影節上助侯孝賢拿下最佳導演大獎

時光網:《刺客聶隱娘》它是 ​​講孤獨的故事,對你自己來說,是不是也會覺得現在拍電影這件事情,或按你這種方式來拍電影變得很孤獨?

侯孝賢:沒有,到處都有人會喜歡我的電影的。之前我在坎城《刺客聶隱娘》沒有獲得最佳影片,《解放報》的那群年輕人說得多凶悍啊,就像要把評委會給炸了。他們怎麼看得懂?他們純粹感覺到整個氛圍,和里面人的真實,他們並不在乎劇情的。你說他們看不懂?他們反而看得很清楚,因為他們感受到情感的關係就夠了。他們都好年輕,都差不多三十幾歲。

時光網:其實你早年拍過很多賣座的商業電影,什麼時候因為什麼,你開始意識到要找自己的風格

侯孝賢:有一次我去澎湖探班,他們在澎湖的荒野搭了個很簡單的景,一點都不花錢的那樣去拍。我在那邊隨便亂逛,跳上一輛公車,經過一個地方叫風櫃東站,我感覺很有意思,我就下車,看到賣簡單醣果的小攤,小桌球室,幾個少年在玩。我就在想風櫃是什麼?後來研究出,因為它有洞,海水湧進來的時候,尤其是漲潮的時候,可能是那個洞的關係,它會噴,噴了就會有一種聲音,蠻有意思,我很喜歡那個地方,遼闊,非常美,多孤寂啊,我就想拍那種少年,後來就找了鈕承澤他們拍了《風櫃來的人》。我現在就不會這樣,我會找那邊真正的少年,不然就是有同樣背景的少年在那邊,就不是都市人,他 ​​們會有一種奇特的味道。

時光網:但我們當年看《風櫃來的人》的時候,覺得那 ​​幾個少年都是很真實的。

侯孝賢:你除非在那邊住一段時間,其實住段時間也是不夠的,因為跟你在那里長大完全不一樣。你站在或者蹲在那邊的神情都不一樣。那裡的少年他們什麼都沒有,每天的生活簡單到一定的地步,他們在那邊玩撞球,而且欠的錢也不還,反正周圍大家都認識,會跟他們家裡要......我感覺我的這種變化,其實就是從這些生活感受裡慢慢一直做,一直過來的,然後也是越來越難。你說找到自己,找到自己的意思就是越來越難,因為眼界越來越高了,但是不難,拍電影就不會那麼有意思。

時光網:你找到自己風格的同時,也相當於失去了原先的電影工業的支持,我記得當時台灣甚至還掀起過一陣反對你的風潮,你當時面對那些是什麼樣的心態?

侯孝賢:理都不理,鳥都不鳥。為什麼呢?因為你已經在這個地方看到你的位置,看到你的方向,看到了能量,這個才是厲害的,才是真的。而且我個性又悍,沒人敢惹我。他們愛怎麼寫,我都不會理。不會去跟他們計較這些,但是他們都知道我的個性。

時光網:找錢上,你也不止一次提到過變得越來越困難。

侯孝賢很“悍”,對於外界非議他“理都不理”,兀自走上沒有同類的創作道路

侯孝賢:我拍電影很奇怪,我都能夠幫投資人回收。困難是指年輕導演或者一般導演。我之前的積累給了我一些信用和配額。但是對年輕導演來說,如果你沒有商業思考,沒有變成賣座,你要再找錢是很難的。他們不會亂投的,你以為他們投錢是乾嗎?要賺錢。並不是因為他們沒有眼界,而是社會沒有,他們壓力也很大,很大之下,就要討好觀眾,看看觀眾能不能接受,有票房,他才能夠繼續存在。

但我不是,我可以分散。我在拍之前錢就找好了。有台灣的中影,有內地,歐洲、日本。香港和東南亞,他們會比較慢,因為我很久沒拍了,但是片子出來以後,他們馬上就買了。我找的這些資金,跟大陸的資金合起來已經足夠了。而且我也可以再降低標準,你有種就找多少錢拍多少錢,用數字拍。如果你真的那麼想創作,手機都可以。而且手機拍出來會把人嚇死,更厲害。為什麼?你在現實的自由度很大。那種真實,你以為可以製造嗎?做夢。每次我想拍一個車上的場景,訂一個公車,然後找臨時演員,來的不是呆子,就是親戚朋友,他們哪會老老實實坐車。但真正坐車的人他的狀態不一樣。上班時間,沒人講話,都是在看報最多。下班時間,或者下午以後,嘰嘰喳喳的,到處都很吵。

時光網:你對這些細節如數家珍,平時會去有意觀察和積累這些生活素材?

侯孝賢:我絕不會開車,而且不會買車,我也不會去學開車。交通工具就是公車、轉捷運。要是公司急著要我去哪裡,他們怕來不及就會開車來接我。我通常都是亂晃,有時候會故意坐到底站,下去晃一晃再回來。每一站都想去看一看,去把它摸透了。


 
 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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